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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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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文珺從宮裏出來,回頭再去找沈如玉的時候,沈家的侍女一路引著她到了上次她們見面的那座亭子。

沈如玉坐在和上次一樣的位置,桌面上依然放置著文房四寶,她低著頭,好像又在寫生,而她身邊還坐著一個纖細瘦弱的少女,神情專註的望著她作畫。

那就是沈如玉嫡親的妹妹,沈如琢。

她比沈如玉小了兩歲,今年虛歲十六,和聲名遠播的姐姐相比,沈如琢常年臥病在床,甚少出現在人前。

這位沈家二小姐天生不足,從出娘胎起,每年都要花費無數珍貴的藥材,才能吊著那一口氣。

今年冬春相交之際,沈如琢大病一場,眼看已經藥石罔效,卻神奇的撐了過來,大病過後,身體還慢慢的開始好轉,現在都已經能夠下床行走了。

崔文珺站在回廊處,用一種微妙的表情遠遠觀察著亭子中沈如琢仍然蒼白的有些嚇人的臉。

很難想象,現在這樣羸弱不堪,仿佛風一吹就會折斷的瘦弱少女,最後會勢如破竹,率領十萬邊軍,長驅直入,所向披靡,差點兵臨帝都城下,劍指皇位。

沈如琢。

她的名字因為造反而銘刻於史書之中。

史書記載,她自小多病卻在十六歲那年奇跡般的好轉,後來因為姐姐的入宮,被男帝授職姚州節度使。而在沈如玉死後,據說從小姐妹情深的沈如琢憤而打出了“坤乾顛倒,君王失道”的旗幟,起兵造反。

正好那時出現了日食,又出現了彗星自夜空劃過等天象異樣,朝中輿論沸亂,甚至有人上書請求男帝退位,還有請求遷都退避的,最後男帝禦駕親征,於元陽湖畔擊敗叛軍,以證“天命在我”。

而奇妙的是,當年王朝的開國之君也是在此地擊潰了當時逐鹿中原的最大敵手,從此開創了帝國盛世,可惜的是男帝因為逼死了沈如玉,在史書上名聲頗差,鮮少有人知道他在位時的功績,而沈如琢戰敗後,男帝並未從重處罰,反而厚葬的行為,也讓人覺得他是心虛歉疚,更讓沈如琢的個人形象達到了頂峰。

為了姐姐起兵謀反,還是為了沈如玉這樣美好的至親,造反失敗後,就連男帝都心虛厚葬,這讓沈如琢在歷史上的名聲上好的完全不像是個造反者。

而在崔文珺穿越前的那個年代的小說中,沈如琢的形象多為重病時依然堅強樂觀,不管多麽苦痛,為了不讓姐姐擔心,會咬牙藏起所有淚水,展露笑容的姐控小天使,並且她從小就向往鮮衣怒馬的生活,卻因為身體的緣故只能當做夢想,在身體好轉後,她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征戰沙場,卻是因為自己敬愛的姐姐被強征入宮後男帝的補償,這讓沈如琢痛苦不堪,後來姐姐死去,她憤而起義,簡直是至情至性,令人同情唏噓,有木有?!有木有?!

在百合文化流行的後世,姐妹CP幾乎能和玉文CP一較高下!

但穿來以後,崔文珺才知道沈如琢的形象跟歷史中記載的完全不一樣,小說中的就更是扯淡。

因為雖然沈如琢和沈如玉是嫡親姐妹,但在這種醫療水平毫無保障的時代,沈南風是不可能允許寄予重望的嫡長女靠近重病纏身的二女兒的,萬一過了病氣,後果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從小到大,沈如琢和沈如玉根本就處於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狀態,姐妹情深?你在開玩笑?

不過沈如琢好轉之後倒的確常常來找沈如玉,沈如玉對自己唯一的妹妹也不可能拒之千裏,再加上她本來性子就溫和,慢慢的親密起來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說樂觀堅強的小天使嘛,崔文珺只看見了一個表情冷淡,眼神深沈的可怕的少女。

沈如玉一擡頭,就看見崔文珺現在回廊下不知道發著什麽呆,頓時笑著放下了筆招呼她,“文珺?你在那做什麽?快過來。”

沈如琢就悠悠的擡眼,跟著望了過來,然後又收回了視線,重新放在了如玉的畫上——那是一種非常平淡的眼神,平淡到了有些不以為然的意味——“崔家姐姐。”她語氣有些生硬的打了個招呼。

崔文珺的眉頭頓時微微皺了起來。

她不喜歡這個沈如琢,然而這麽一點不悅的心情,在朝著沈如玉走去,看見她的笑容後,不知不覺已經完全被拋到了腦後。

她親熱的挨著沈如玉坐了下去,然後有些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桌面上剛剛完筆的畫卷。

“……這是……我?”

畫中畫著一個正對著畫師,歪著身子坐在石桌對面的女子,她長發束在腦後,一只手撐著側臉,另一只手輕握茶杯,眉眼低垂,嘴角微揚,背後是花園中的一片姹紫嫣紅。

寥寥幾筆,就栩栩如生的勾勒出了畫中秀麗女子的臉上,那滿是漫不經心的戲謔意味,花紅錦簇,仿佛是游戲人間的花神降世。

“不是你難道是我嗎?”沈如玉忍不住笑了起來,把畫卷往好友手中一送,“送你。”

沈如玉很喜歡畫畫,也畫過不少身邊的人,比如她娘親,比如她父親,再比如她的朋友們。崔文珺家中就起碼就有五幅以上,但是每一次收到新的畫卷時,她還是高興的仿佛第一次收到這樣的禮物。

然後崔文珺就註意到一旁的沈如琢皺了皺眉頭,她拉了拉沈如玉的衣袖。“這……我也要。”

沈如玉溫和的摸了摸她的長發,很符合長姐該有的親昵,她笑著看著她,“如琢乖,你現在身子還弱,撐不住這麽長時間在外面的,等你再好些了,姐姐再畫你好不好?”

崔文珺看著沈如琢不開心的抿緊了嘴唇,一邊收畫一邊想了想,覺得姐控這個屬性或許沒準是真的。

“說起來,陛下明日要辦一場賞花會,你接到消息了麽?”

沈如玉從妹妹身上擡起視線,她眨了眨眼睛,“收到了。”

也是。

宮裏報信的人第一個通知的絕對就是沈家,沒準速度比崔文珺還要快——或許她剛出宮門的時候,宮裏的消息就已經傳到沈家了。

“那你去嗎?”崔文珺好奇的問道。

李瞾辦過許多次宴會,沈如玉雖然不會避如蛇蠍,但也並不是次次都到場的。

大部分是因為沈南風的禁止,她不想讓男帝產生沈如玉樂意赴約的誤會,也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家的孩子像什麽一樣隨叫隨到,無端的顯得低賤和諂媚,但也不能常常推辭,讓皇帝覺得他們仗著他喜歡沈如玉,而肆無忌憚,蔑視皇家威儀,這其中的分寸很難把握,所以沈如玉知道沈南風有多辛苦,也知道她是為了她好,所以一般都不會提出異議。

沈如玉想了想,點了點頭,“這次我去。”她的表情有點無奈,“娘親最近被彈劾的很厲害。”

崔文珺楞了一下,她知道這事,雖然不知道具體彈劾的是什麽,但是這年頭每天被彈劾個十次八次的那才叫正常,所以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陛下並沒有說什麽啊?”

沈如玉看著她,低低的嘆了口氣,“這次是彈劾我娘為了權勢,主動獻女媚上,彈劾陛下鋪張浪費,興辦宴席,濫用民力。”

“滾蛋!”崔文珺來自已經確定了“清談無用”的後代,站在歷史的居高點上,她比現在的所有人都更能全面的俯瞰朝堂之上的局勢。

這年頭文臣們黨同伐異,只為黨爭不為民議,把君王作為自己刷名望的工具,不惜胡說八道來爭取一個“諫臣”的名聲。因此崔文珺很厭惡朝堂上的官員,不管是清流還是濁流,她都很不感冒,這也是她被人稱作“狂姬”的原因之一。

更讓她無法容忍的是,那些沽名釣譽的家夥居然說沈南風特意把自己的女兒獻給男帝,沈如玉是獻媚之人——胡說八道!

這也是她現在勢單力薄,要是千年之後誰敢說這話,沈如玉的粉絲一人一口唾沫能把禦史臺淹沒!

“陛下花的又不是戶部的銀子!他用的是內庫!內庫裏的錢是陛下自己的,他想怎麽花關那些文官屁事!”對於一個世家大族的嫡女來說有些粗魯的話語讓沈如琢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但崔文珺並沒有註意到,她惱火的說,“就知道誹謗汙蔑!好像他們一個個純潔的跟白蓮花似的!他們那些破事說出來都惡心,還好意思裝的風光霽月!”

沈如琢轉頭去看沈如玉,卻看見她並沒有露出任何嫌棄的模樣,反而露出了笑容,“每次聽到這種事情,文珺總是比我還要生氣,弄得我反而都不知道該怎麽生氣了。”

因為我是你的腦殘粉啊!!

崔文珺當然不能這麽說,她卡了好一會兒,才拽著了沈如玉的胳膊說,“那是當然了!如玉你這麽好!那些混蛋根本不了解你,就知道胡說八道!”

沈如玉笑得不行,她伸手去捏崔文珺的臉,“嗯,嗯,好,好,文珺最好了。”

崔文珺擡臉去看沈如玉,正好對上她含著笑意的眼眸,她溫潤的看著她,眼波柔如春水。

沈如琢眼睜睜的就看著崔文珺呆住了,然後白皙的面容慢慢的漲紅了,崔文珺撒手就站了起來,簡直有些慌不擇路的跑開了,“對對對不住如玉我還有些事先走了!!”

“妄言浪行!”沈如琢忍不住低斥了一聲,“崔家的嫡女怎麽如此的沒有禮儀風度!成何體統!”

沈如玉噗的笑了起來,她捏了捏沈如琢的鼻子,“喲,我們家如琢小小年紀,怎麽死板的像個小老太太呀?”

被捏了捏鼻子的沈如琢似乎被這樣親昵的動作給驚呆了,她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回過了神來,又聽見“小老太太”的評價緊緊的抿住了嘴唇。

“……我不是小老太太。”過了好一會兒,沈如琢才悶悶不樂的抗議道。她不喜歡被如玉感覺到她比她要“老”,她討厭這樣的年齡差。“我現在比你還要小呢。”她強調說。

再說,就算是老……她也應該是小老頭吧。

原本早該病死在龍榻之上的先後——季子卿不知為何,在再一次睜眼之後,成為了剛剛被大夫斷定“藥石罔效,準備後事”的沈家二小姐。

他原本以為,他可能永遠都不能再見到如玉那個孩子了,可是卻發現不過這麽一睜眼一閉眼,記憶中那個安靜乖巧的孩子已經長大了。

他死的時候,她才剛過十一歲的生辰,如今卻已經十七歲了。

他殫精竭慮的想要登上龍椅,只差那麽一步之遙,最終卻便宜了他的兒子。

——他的兒子,還對他的如玉心懷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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